〈極短篇〉夏日盛宴

她到了夏天都會有衝動要好好吃上一頓。

她開始預定高級飯店的宴席，還與飯店廚房溝通料理食材與烹調。
待一切備妥之後，她拿起電話一個一個撥打給姊妹淘們。費用部份
當然是包在她身上，為的是讓這個美食邀約極度誘人。

餐桌上她如數家珍介紹著每一道菜，明滷燒鴉、脆皮乳豬、咖啡龍蝦、
蒜泥白肉、人蔘燉全雞、鮑片魚翅等等，彷彿完全是她親手烹煮那樣。
她也幫大家的杯子斟滿上好的紅酒，然後使出渾身解數炒熱氣氛。
身為事業的女強人，她忙著詢問大家的近況，以便腦袋資料進行一
次更新。

有人開始娓娓道來，也有人非得逼供才吞吞吐吐。單身、結婚，從
戀愛史到分手經到家家有本難唸經，此時全部都說與她聽。

然而若是有人語帶保留或輕描淡寫，她也能憑著直覺指出其中來，
讓她們在不得不坦白之餘，又驚訝她有如占卜師或心理醫師一樣神
奇。

她也不是一直都如此尖銳。餐後有人找她繼續喝咖啡，然後如無良
工廠那樣向她排放外遇的廢水，她也會是絕佳的安撫者。

聚會後她回到了她的小公寓。她打開所有冷氣並關上所有門、窗、
簾。她回想著姊妹淘說過的悲歡離合，恰似菜色的酸甜苦鹹。

她接著進入一種催眠狀態。不論是今日提到的各種激情或浪漫；還
是匪夷所思的背叛與心碎，她都能像進入虛擬實境那樣重現場景並
親身體會這一切。

就這樣她單調、空虛又饑餓的情感霎時得到了飽足。

她打了個飽嗝，覺得身上的衣服緊繃的很。她乾脆脫下所有衣服，但
還不夠，索性連人皮也脫了。然後她像客廳那隻肥貓一樣，好好睡個
舒服的覺。

(原載於2013年8月16日自由時報)

〈極短篇〉消失的女神

他是在超級市場發現她的。

從那時候起，他成了那家超市的常客。他頻繁到連一瓶飲料都上
超市購買，為的就是有機會能看到站在收銀機旁的她一眼。雖然
不一定次次如願，但只要她出現時，他便化身為一個頑固老人，
堅持走在那台收銀機的行列。

他會把推車上的物品放在桌上獻給她，以便瞻仰心中女神、並在
心中祈求得到垂青。他眼神貪心地吸取她的一切輪廓線條，並強
迫腦袋在最短時間將這些影像儲存起來。

她有著和他相若的身高，深棕色直髮配上馬尾、白皙晶瑩的肌膚，
光是看上一眼便有如溜滑梯那樣令人感到光滑及愉悅。她瓜子臉上
的眼睛、鼻子、嘴巴，對他來說位 置簡直完全恰到好處，哪怕是移
動一釐米，都將大為失色。還有笑容中時而酒窩、時而梨窩的出現，
他覺得眼睛不管看向哪裡都是人生一大享受。不僅如此，結帳時東
西經過她的手，便是一種加持，食物更美味、雜貨看起來也不同凡
品了。

有時候，他因為找錢而碰觸到她的指尖，此刻簡直有如被注入一股
真氣一樣美妙。他的身體會輕盈到足以施展輕功，瞬間打通任督二
脈，然後就這樣踏著凌波微步回家。

然而他始終只能像個怕失風的竊賊，偷偷地看著她。他甚至不能分辨
她所露出的微笑，是屬於所有結帳者，或是歸屬於他。

告白，與否。兩項選項在他心中有如天使與魔鬼、超人與怪獸，總是
爭論不休。經過一年的掙扎，他帶著不確定是否存在的勇氣，挑選了
她值班的夜晚，準備將腦海中的話一字不漏說出。

但是收銀台後站的是從未見過的臉孔。即便是下次、下下次、下下下
次也一樣。他已經如風箏斷了線，失去關於她的一切。

他只能想像如果她今天值班，他倆的結果會是像泡沫一戳即破，還是
如花火燦爛短暫，或如細水長流那樣平淡悠遠，還是如銀河閃耀而永
恆。這將永遠成謎。他也許沒有損失，也許有前所未有的損失。他只
能望著收銀機旁的新面孔，發愣，愣住到讓收銀台的陌生女子誤以為
他愛上了她。

(原載於2013年7月7日自由時報)